第226章 天灾推波，人祸助澜（上）

    明天启七年，金天命十二年，无论怎么来称呼这个年份，今年对于生活在辽东地区的百姓来说，都只能是噩梦般的存在。

    先是明金间连续爆发了数场战争，紧接着，辽北和辽中又爆发了几轮大规模的瘟疫。再加上后金本就闹着粮荒，又失去了土地相对肥沃的辽南，饥荒、瘟疫、流民各种各样的问题接二连三地全都涌了出来，要不是女真人的刀子够硬、心肠够狠，辽东会变成什么鬼样子还真不好说。

    可无论是在战争中获胜的大明，还是接连吃瘪的后金，真倒霉的，还是指望着土地来填饱肚皮的百姓。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老百姓自古以来就习惯了辛勤耕耘，只要有地、有粮，这里的人民永远是质朴而淳厚的，可一旦他们的土地被破坏，粮食再也无法维持他们的生存，这里的人民又会逐渐凝聚出极其强大的破坏力。一切的道德、伦理、法律的约束都将不复存在，求生求存变成了唯一存在于意识里的本能，而当这种本能或者说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崩塌之后，人，就不能再称之为人，说成是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恶鬼也绝不为过。

    二娃此时正双眼空洞地在野地里挪动着双腿，在他背上，正是他那早已死去多时的叔叔，尸体那已经出现大片黑斑的脸上，口眼处淌出的黑血已经干涸结痂，枯瘦双臂早就硬直成了一个固定的角度。

    而更加诡异的则是尸体的脖颈，此时竟肿大得好像充水的水带，已经溃烂的皮肤上还有脓水慢慢渗出，于上面干瘦的头脸形成了十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至于那灰白一片却仍旧瞪得老大的双眼，此时倒并不显得如何吓人了……

    二娃在汎河城碰见大耗子吃死人后，初始的恐惧、震惊和呆愣很快就被求生的本能所取代，在他近乎疯魔般的砍杀下，两只巨大的老鼠全都被他砍掉了鼠头惨死在了当场。

    其余的大老鼠也似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吱吱怪叫了几声之后便向着四下逃命去了。

    顾不得地上两具已经爬满蛆虫的尸体，透支了力气的二娃就这样瘫坐在一滩血水里愣了好一阵，直到突然看到地上鼠头那小而诡异的红色眼珠，又受到极大刺激的他把双腿蹬得飞快，将两具鼠尸踹开这才挣扎着起身跑回了藏身的那个小洞。

    而等他连比划带说地跟叔叔说完自己的遭遇，二娃叔却只是坐在地上无力的摇了摇头对他说道：“娃哩！这世道，人命并不比畜生金贵哪去，人吃畜生，这时节就该轮到畜生来吃人，天道轮回，这都是上天的定数，怨不得天、怨不得地，更怨不得旁人！叔老了，也走不动哩！真要到了那天，只求娃能给叔埋了，莫叫喂了这群畜生就是哩……”

    “叔……”

    连惊带吓，又听到自家叔叔讲出了这一番话，不过十四岁的二娃再也支撑不住，嚎了一声之后，就扑在叔父的怀里嗷嗷大哭了起来……

    在亲人的怀里，二娃似是感受到了许久未觉的温暖，这温暖逐渐将他的周身裹起，叫他倍感踏实和舒心。

    极度疲惫的身体再加上一下放松下来的紧张神经，二娃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二娃叔将他的脑袋放在腿上枕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地忍着伤腿上的剧痛，把轻轻放在早已铺好的干草堆上。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看着柴火上不断跳动的火苗好半天，二娃叔又回头看了两眼睡熟的侄子，拿起地上的木块放进火堆，又起身拾起地上的柴刀，对着二娃轻声嘀咕道：“娃！叔不能再拖累你嘞！可叔就是死，也该做个饱死鬼，不然就是到了阎王那里，叔也只能当个饿鬼，那可是没法子轮回哩！娃哎！以后就看你的命哩！叔就不陪你哩！”

    将捆着伤腿的布带狠狠勒紧，直到勒得感觉不到痛感，二娃叔这才咬着牙，拿起预备出来的火把向着二娃白天去的方向摸索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娃子只觉迷迷糊糊地闻到了一股奇怪的rou香，他心道是梦，向着草堆里面翻了个身就想继续睡去。

    突然，感觉事情不对的二娃打了一个咕噜就从地上翻身而起，冲着洞外喊了几声叔，却始终没有得到那声熟悉的回应。

    冷汗刷地一下就打湿了二娃的后背，联想到临睡前叔叔说的那番话，他抄起地上的柴刀，向着洞口外就冲了过去。

    离着二娃睡觉的小洞洞口没多远，一小堆柴火上已经没了火苗，只有那白天拿来烧水的瓦罐还就着柴火堆上的余温正咕噜噜地冒着热气。

    尽管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可这越来越浓的rou香还是叫二娃抵挡不住，慢慢把身子挪了过去，他极力控制住牙齿间不断的打颤，又哆嗦着把火把举起，这才把头凑过去用力吹开了上面的热气……

    “啊！”……

    二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牙齿间的打颤也更加快速。

    他猜得没错，这瓦罐里正炖着半只被人剥了皮的死耗子，那rou已经炖得发了白，rou汤更是浑浊，明显炖得时间已经不短了。

    “呕！”

    自打辽东闹起了粮荒，饥饿的流民先是吃平日喂猪的麸皮，然后就是挖野菜、挖草根、扒树皮，等到这些都没得吃了，就会有那大家族的奴才下来给主人家买孩子回去养着。毕竟放在家里也养不活，卖给这些地主家里起码还能留下条命。

    最后，等到没什么可卖也没什么可挖了，饿疯眼的人们就会带着工具去掘老鼠洞，除了抠出来老鼠藏下的粮食，那老鼠rou人们更是不会放过，所以，这老鼠rou二娃不是没吃过，只是那些老鼠吃的都是谷物，这吃人的老鼠rou只要想想就能叫他恶心！

    而瓦罐里的rou香却直往他鼻孔里钻，二娃再也忍受不住，却也只能蹲在地上发出阵阵的干呕。

    老鼠是杂食动物，其实只要处理得干净只拿来吃rou还是没什么问题，可问题就在于这“处理”两字上。

    要是没有鼠疫的老鼠自然也没什么大碍，可老鼠一旦带有鼠疫，老鼠身上的跳蚤和虱子一旦与人接触，就会通过叮咬而将鼠疫病毒传染给人。

    可这个时代的人根本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在处理死耗子时还以为只要放干净了老鼠血，在用开水多熬一会也就没什么事了。

    而二娃叔也不是因为吃了这吃人老鼠的鼠rourou而死的，等二娃发现他时，这才发现他的叔叔已经吊死在了一颗歪脖树下。

    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去了，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此时已是万念俱灰，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没能抵过rou香和饥饿的二万终于忍受不住，颤抖着手从瓦罐里就捞出了一小块鼠rou……

    一开始虽然觉得恶心，可这rou一进肚，二娃只感觉从口到喉再到肠胃的整个五脏器官全都欢动了起来，本想只吃一小块的他又感到自嗓子眼里探出了无数小手，直愣愣地就抓向了瓦罐里的剩rou。

    连吃了几块鼠rou的二娃再也没了顾忌，不仅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剩rou，最后连汤都给喝了一个精光。

    恢复了力气，二娃又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叔叔，心酸、委屈、不甘等多种情绪一下就涌上了少年人的心头，上前抱起叔叔的尸首就哀嚎了起来。

    凄厉地哭嚎了很久，二娃本想着把叔叔的尸体就埋在汎河城内，可很快他就发现，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内，这种靠着吃人死尸的巨型耗子用成千上万都难以形容其数量。生怕自家叔叔被这群畜生给刨出来吃掉，二娃便决定将叔叔的尸体背离这汎河城，另找一处地方来安葬叔叔。

    而已经吃下鼠rou的二娃再也没了心理上的顾忌，凭借在老家时跟父亲学来的一些捕猎技巧，二娃又抓了几只大耗子给剥皮抽筋后切成了细rou条就带在了身上。

    没错，就是生鼠rou，做熟的鼠rou带在身上忒不安全，而二娃身上又没有足够的盐来腌制，所以他也没多捉，这三只省着点估计能吃四五天，再多，估摸着rou也就该坏了。

    事情如果就这么发展下去，二娃最多是把叔叔埋好之后再北去草原寻条生路，最差就是自己也变成这片土地上的孤魂野鬼罢了。

    可历史上的一些重大事情往往就是被一系列不起眼的小人物给改变的，二娃怎么也不会想到，后金这个政权的丧钟，居然就是有他这个蝼蚁般的流民来敲响的。三斤九两的大明之天启帝国